大约在20年前,中秋节后的一个黄昏,我应约到地安门大街电车站等人。等谁、什么事现在已想不起来了,只记得那人没来,让我白等了很久。在街边等人是件不胜其烦的事,何况又等了那么久。多年来,这段时光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,倒不是那人的失约耿耿于怀,而在那次待待中碰到的一件事使我至今难忘。
电车站旁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像当时其他卖冰棍的人一样,坐在一辆白色的木制小车后面,一声接一声地大声吆喝着:“红果冰棍三分一根儿!奶油冰棍五分一根儿……”中秋前后的北京天气渐凉,坐车的上上下下,行路的匆匆忙忙,很少有人理会老太太的吆喝。偶尔有人来买,老太太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。看得出,天色已晚,老太太有些着急。
天暗下来,路灯亮了,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,老太太的吆喝声也显得空落落的。站在一旁的我似乎忘记了是在等人,心里在想:她的冰棍卖不完怎么办?
天完全黑了,又一辆电车离去,车站旁除了我就是那个卖冰棍的老太太和她的吆喝声。这时,昏暗的路灯下走来一位高个的瘦老头。他在冰棍车前停下来,问:“还有多少?”那一瞬,我心头一动,老太太该“下班”了。“仨五分的。”老太太的回答似乎少了原有的热情。老头没掏钱,但也没有离开,我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。他在迟疑什么?“收摊,家走!”几分钟后老头又开口了,口气不容商量。“卖完吧?”老太太似乎在请求。“天凉了,明儿少进点不就结了,家走吧。”老头的口气缓和了些,但仍坚持着。老太太不再说什么,站起身,直了直腰,回身把她刚坐着的小木凳拎起来,倒放在冰棍车上。
“您给我拿三根儿冰棍。”不知为什么,我突然下意识地掏出一毛五分钱递了过去。老太太抬头看了我一眼,笑了。“小伙子,半天没等着人上火了不是?用不着吃仨冰棍,天凉,一根儿就够。”
完成了最后的五分钱交易,老太太一抬身,扶着倒放的小凳,稳稳地坐到冰棍车上。老头手握车把,躬起腰,低喊一声:“坐稳———走———!”四个菜盘大小的铁轮子嘎吱嘎吱响了起来,车子缓缓离去。很快,他们便与路灯下的树影混在一起,看不到了。
……
事情过去了很多年,这期间发生的人与事的变化多得让人目不暇接,有的让我欢喜若狂,有的叫我痛恨不已,有的使我瞠目结舌,有的让我匪夷所思。但细想起来,无论这些经历在当时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、痛苦、冲击或困惑,但最终又都被淡忘。而20年前的那段往事却不断在我的记忆中重现,并随着时间的洗刷显得越发清晰。
在社会生活快速变化的今天,我们有时怀着急切的心情在追求着什么,有时又在匆忙中放弃着什么。在这急切与匆忙的选择中,是否有些盲目和随意?不然的话,我们为什么会在得手之后常常感到身心的疲惫和失落,而不是预期的满足与快乐呢?
想想这对老人,我们所缺乏的大概就是他们面对生活的那种从容和真诚。